散文:故鄉的“洋芋”
時間:2021-08-26 11:57:30 來源:勤學考試網 本文已影響 人
歲時銷旅貌,風景觸鄉愁。如今,我離開故鄉已二十九年,許是年紀漸大的緣故,竟時不時會想起故鄉來,想故鄉的山,故鄉的水,故鄉的人,也想小時候頓頓吃的洋芋,下面勤學考試網小編整理了散文:故鄉的“洋芋”,希望大家喜歡。
洋芋,名馬鈴薯,又名土豆、山藥蛋、地蘋果等,而我的故鄉湖北建始,一貫稱它為“洋芋”。
鄂西建始小山村,那里稻田少,就是有,也常常因缺水歉收,農民分得多的就是坡地,而洋芋,適宜長在坡地里面,算是盛產的糧食之一。
在七八十年代,大部分農民都解決了溫飽問題,但和現在的生活質量,那是沒法比,最多也就是土地里長什么就吃什么,而且為數不多的大米、小麥之類的,還要交公糧。于是洋芋呢,成了我家一年到頭的主要口糧,幾乎頓頓少不了它的身影。我的整個童年,包括少年時期,那些和父母哥哥姐姐一起的日子,竟稱得上是洋芋歲月。
栽種洋芋是一個陣線較長的過程,像我們家十來畝的坡地,往往全家動員,還得請來左鄰右舍幫忙,大家分工協作才能完成這浩大的工程。
種洋芋都在極冷的時候,在耕整過的松軟的坡地里,第一步得先至上而下用挖鋤(鋤頭)打好“窩子”,就是淺坑。打“窩子”是一項技術活,我們那一般是并排打兩個,一個接一個的土窩必須從上到下呈一條直線,窩距和行距需一致才好看。一般這個活要請會打窩子的好手,大多是男人,他們甚至不需要用排線,一把鋤頭在手里左右飛舞,邊打邊退,兩排窩子筆直,像是丈量好的一般。窩子打好后,我們小孩子或者老人家可以丟種,這個簡單,一個窩子里丟一個洋芋種,我小時候年年跟著干,丟洋芋種又快又準。
然后是一些婦女,把男人們辛苦挑來的牛糞豬糞一塊一塊扔進丟過洋芋種的土窩里。婦女們嘰嘰嚓嚓嘻嘻哈哈,一邊丟糞一邊追趕著丟種的我和前面打窩子的男人,一點也不嫌棄糞的臭味。糞分配均勻,打好窩子的男人們再回頭,提起鋤頭,沿著不同方向掏起兩邊松軟的泥土,蓋在一行行的豬糞牛糞上,最后,大塊大塊的坡地里,自上至下全是一條條整齊的洋芋壟,頗為壯觀。
開春過后天氣回暖,洋芋發芽出土,待到長大些,隔一段時間要施肥除草,約有個兩三次過程。四五月份的時候,洋芋莖葉片密密層層,有的竟開出花來,白色、鵝黃或紫色的,從葉片間冒出來,蜜蜂蝴蝶在花間飛舞,甚是好看。如果莖上長出小番茄般的果子,母親一般會吩咐我去摘除掉,說是這果子會浪費肥料和養分。到了七月的時候,洋芋便成熟了,一家人挖的挖,撿的撿,挑的挑,一個多星期的辛勤勞作,堂屋里的洋芋就堆得像一座小山了。等洋芋都收回家,表皮都發散干了水分,一般都在下雨天,父母地里干不了農活,于是一人一個小板凳,在洋芋堆前開始給洋芋們分類了。
一般大一些的洋芋,都是留著一家人做一年的口糧。父母通常會將大洋芋選出來,然后一撮箕一撮箕搬到樓上,將大洋芋堆在樓上的一面,然后一年四季取來吃。而較小一些的洋芋,父母會選出來留做第二年的洋芋種,也是用撮箕一次次搬運,放在另一邊的樓上堆起來。
一些被鋤頭挖傷的洋芋,因會影響其他的洋芋存放,于是父母也會選出來,堆放在飯廳的角落里,并囑咐我們最近都從這里拿取。最后剩下一些極小的,既不好削皮來吃,連做種也嫌小的,就直接堆放在堂屋的一角,洗洗剁碎,摻在豬草里煮來給我家的肉豬吃。
記事起,是母親和姐姐常燒飯,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在那七八十年代缺米吃的鄂西農村,為了盡量將頓頓吃的洋芋吃法多樣化,于是洋芋也被主婦們做出了很多種吃法。
做主糧的話,我們一家五口,一頓通常至少得半臉盆洋芋。母親或姐姐總吩咐我將洗干凈的洋芋刮去皮,再用清水在臉盆里浸泡一會,等到母親或者姐姐燒飯的時候,幼小的我多半都在灶頭下幫忙燒火添柴,親眼目睹的多了,對洋芋的各種做法,也是比較了解的。
記憶中最好吃的,那就是洋芋燜米飯。在燒得滾燙的鍋里,先把半臉盆去皮水瀝干的洋芋用豬油爆炒一番,擱上鹽,放上沒過洋芋的水,蓋上鍋蓋用猛火煮,在水快要燒干的時候,將提前煮過的半熟的米飯覆蓋在洋芋上面,鍋蓋蓋好,再用文火慢燜,豬油多放一點,一般水干了也不會焦掉。聽得鍋里“滋啦滋啦”響起,土豆和米飯的香味在整個廚房彌漫開來了。多燜一會,掀開鍋蓋,那香氣撲鼻而來,一鍋鏟下去,洋芋一面全是焦黃的鍋巴,上面的米飯也充斥著洋芋的焦香味,無論是洋芋還是米飯,吃到嘴里香脆又可口。那都是天底下最美的味道啊,就著咸菜我也能吃上兩碗。
當然,洋芋作為主食,還有值得一說的,那就是“炕洋芋”了。所謂炕洋芋,就是把個頭不大的洋芋洗干凈,先把它的皮刮掉,再將它用水煮一煮,半熟后撈起來,在熱鍋里多放點豬油,把半熟的洋芋倒在鍋里使勁翻炒,后面文火慢煎,一面煎黃后再翻過煎另一面,直到整個洋芋在熱鍋里被煎的金黃油亮,鍋巴嘎嘣脆,盛在碗里,一咬又燙又脆,滿嘴滿鼻子都是香味啊。
家里的米實在不夠吃,光吃炕洋芋干農活又不頂餓,所以我們大部分時間吃的都是玉米面煮洋芋飯。也是洋芋快煮熟的時候,擱上一些篩過的玉米面,然后多次不停翻炒,直到玉米面熟透,就可以吃了?;蛘咧苯佑衩酌嫜笥笠粔K用蒸桶蒸熟。玉米面略帶甜味,口感比較粗糙,味道比米飯可差遠了,我不怎么愛吃??上r候是個望天收的年代,家里一年到頭,不好吃的玉米面煮洋芋飯還是吃得多些。
洋芋面條做起來就比較簡單,將削過皮的洋芋切成厚厚的一片片,用豬油炒過后加入半鍋水,待洋芋快煮熟時放入面條一塊煮,擱上鹽和一點味精,佐上點家里自制的咸菜或豆瓣醬,雖然通常碗里的是洋芋多面條少,但還是好吃得很。偶爾母親為了省事,會將四季豆和洋芋煮在一起,湯湯水水一大鍋,待煮熟后放入熬好的豬油,拌上一些豆瓣醬,也是能管飽的。遇到母親在院壩里敲打黃豆的時候,母親會命我撿拾落在場壩邊緣的黃豆,有時也能撿到一升多,于是母親把我撿來的黃豆浸泡在水里,然后用石磨將黃豆磨成“合渣”,合渣里丟一些切成半個的洋芋,煮熟了是合渣洋芋,吃起來也有些特別。
當然,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,洋芋實在是算盛產的,所以我們有時也會把洋芋當零嘴吃。比如煮一些帶皮洋芋,擱在廚房的竹籃里,我們放學回家肚子餓,或者父母地里干活回家,餓極了,拿兩個一番狼吞虎咽,也能墊一墊肚子。比較好吃的是燒洋芋,只有父親才高興給我們燒來吃。煮豬食的時候,父親在土灶里架起干柴燒起猛火,柴火燒化后的油灰通紅滾燙,父親會將半大的洋芋一排埋在火灰里,不多久,那香噴噴誘人的燒洋芋就出爐了。父親一喚:“吃燒洋芋嘍,幾姊妹看哪個跑得快喲!”我準會屁顛顛從外面一溜煙跑進廚房去吃,全然不顧是否燙嘴。如果把削過皮的洋芋切成片,開水里燙熟,再撈起來放在大太陽下曬干,就成了干洋芋片。把干洋芋片在油鍋里一滾,立馬膨化,香酥可口。母親炸的洋芋片,可是我們小時候最奢侈的零食了。
若是做菜吃呢,就不得不說說姐姐的拿手絕活:酸辣洋芋絲,削過皮的洋芋切絲,姐姐刀工好,切出來的洋芋絲很勻很細,在清水里除去淀粉以后,先用熱鍋熬點豬油,鍋燒燙后倒入洋芋絲使勁爆炒,半熟時擱上幾勺母親自制的剁椒醬,再不停翻炒,出鍋前加入切細的綠綠的香蔥或者蒜葉,味道酸辣鮮香,特別下飯。
酸辣洋芋片也是這種做法,我也是愛吃得很。后來姐姐讀書畢業,參加工作,再后來出嫁了,我也會做酸辣洋芋絲或者酸辣洋芋片,但是我的刀工實在不敢恭維,切出來的片總是很厚,絲又很粗,不過味道呢,仿佛也是那么回事。
另外,洋芋還可以做成洋芋粑粑,或者用洋芋加工成淀粉,做成洋芋粉粑粑吃,只可惜過程太復雜也太費材料,父母一年四季農活忙個不停,又以節儉持家,所以我們家不常做來吃。記憶中沒有忘記的,是有一次,初中住校的哥哥回來取糧食,母親本來答應哥哥走之前會給他煎一碗洋芋粉粑粑吃,結果母親忙起農活來居然忘記了,直到天快黑了,一向最愛學習的哥哥還遲遲不動身去往學校,想是一直等著吃母親承諾的那碗洋芋粉粑粑吧。
到后來我們都長大些,家里的日子日漸好過起來,吃食可以隨著全家人的喜好來隨機安排,米飯也可以隨便吃個夠了,可是我仍然偏愛那焦脆噴香的洋芋米飯、炕洋芋,還有那酸辣鮮香的土豆絲、土豆片,天天吃頓頓吃也還是吃不厭。只不過十六歲多的時候,我的父親走了,就再也沒人喊我吃那燙呼呼香噴噴的燒洋芋了。
九二年,十九歲的我離開故鄉,到了浙江工作,后來又在浙江嘉興成了家。這邊不稱洋芋了,叫“洋番薯”。嘉興盛產水稻,地里都是桑樹,菜地不多,嘉興人都不是很愛吃洋番薯,種洋番薯的話,也就種個一點點。大多在新出來的時候,剝去皮,用醬油紅燒幾次吃個新鮮,平時是絕不會去買這個吃的。我家里的田地都被承包出去了,房子旁邊有一點菜地,休息時間可以種菜。年年我也會種幾小行洋番薯,每年大概能收獲小半紙箱。嘴饞的時候,我也會做一次洋芋米飯或者酸辣洋芋片嘗嘗,然而,不知是超市買來的剁椒醬不夠地道,還是嘉興肥沃的土地里產的洋芋品種不同,怎么做,都不如曾經的味道了。
歲時銷旅貌,風景觸鄉愁。如今,我離開故鄉已二十九年,許是年紀漸大的緣故,竟時不時會想起故鄉來,想故鄉的山,故鄉的水,故鄉的人,也想小時候頓頓吃的洋芋,尤想那過去和父親、母親、哥哥、姐姐一起生活的艱苦卻快樂的洋芋歲月。
今日難得雨天獨處,一念起,那滿堂屋的洋芋堆突然浮現眼前,淚眼恍惚間,那洋芋堆前,分明仍坐著分揀洋芋的我的父親和母親。